周穎說得沒錯。這次能讓平海感受到震感的地震,它的震源在1700多公里之外的青海,震級達到7.3級以上。
夜晚的山路真是不好走,山道上沒有城市裡公路兩側的照明和指示牌,也沒有往來交會的車輛和燈光。常勝把藍白道的警車所有的燈光全打開,全神貫注地把握著方向朝盤狼窩鋪開去。此時常勝心裡複雜的像那個山貨編簍,橫纏豎繞攪和在一起。他說不清是周穎接到了局裡的電話趕忙去開緊急會議,臨出門時把那個裝滿換洗衣服和錢的背包放到桌上,只說了句你要回去,路上一定注意安全。還是他潛意識裡惦記著狼窩鋪車站的駐站點,那面由他升起來後從沒降下過的旗子,還有託付給王冬雨、趙廣田照看的賽驢,還有山裡的那些人們。總之,他給妹妹常虹打了個電話託付一下家裡,然後跑到平海北站開著車直奔駐站點。
狼窩鋪之所以能有這個四等小站,是根據它特殊的地理環境和車站附帶的貨場決定的。當初因為周轉物資和戰備的需要,鐵路方面將離城市較遠,能吞吐轉運的貨場設置在這裡。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因素,就是在其他貨場呈現飽和狀態時,狼窩鋪擔任分流和周轉的功能。這個功能平時顯現不出來,但如遇重大自然災害時狼窩鋪的貨場就會熱鬧起來。而保護運輸貨物安全的責任,是駐站公安民警重要的職責。熟讀駐站條例的常勝自然明白這個道理。
常勝回來沒有直接去車站辦公室和值班人員碰面,而是先來到自己的駐站點。屋子裡的賽驢見常勝回來連忙跑過來昂起頭盯著他看,常勝習慣地用手撫摸一下賽驢的頭和脖子下面茸茸的毛,然後指著門外說道:「賽驢,放風了,跑一圈回來!」這是他每次給賽驢強制性的指令,賽驢聽到命令扭身沖著貨場方向跑了出去。
桌上的座機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。常勝放下手裡的背包一把抄起電話說:「你好,狼窩鋪駐站點常勝。」
「常勝,我就知道你在!你看看你的手機,我給你打了多少次電話。」電話里傳來所長大劉的聲音,常勝掏出手機看屏幕上顯示著十幾個未接電話,「你到了就好,到了就好..」
「劉所,手機靜音沒聽見,我剛到狼窩鋪你電話就追過來了。」
「常勝,你肯定是沒看電視也沒聽廣播,告訴你青海發生了大地震。你這段時間一定要堅守在狼窩鋪車站,按照慣例很快就會有眾多救災物資在這裡中轉,種類繁多物資龐雜,你得把這個陣地給我守住。」短短几句話大劉連續說了四個「你」字。
常勝頓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,其實他本來想說沒問題,一定守住狼窩鋪這個中轉樞紐。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,所長室里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,讓他一時不知道如何表達。
「怎麼了?啞巴了?說話呀!」大劉焦急地詢問著。
常勝咽了口唾沫對著話筒說道:「我也是沒臉沒皮沒志氣,剛在你那裡說完不幹了,這不又顛顛地跑回來了嗎。」
大劉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說:「兄弟,嘛話也別說了。我知道你是只老鷹,落到哪裡都佔地方,落到哪裡烏鴉麻雀燕巴虎之類玩意你都能鎮得住。先把別的事情都放下,也別跟我提困難提要求,給我守住狼窩鋪車站。」
「行!」常勝就這麼簡單的回答了一個字。
「家裡邊有什麼困難直接說,我和李教導員負責安排照顧。」
常勝撂下電話就去抓武裝帶和警棍,不一會兒的功夫穿戴整齊了。他對著鏡子照了照整理好警容,然後走出門口沖遠處打了個呼哨,老遠就看見賽驢像箭一樣地飛奔過來。常勝撫摸了一下賽驢的腦袋,看著它黑黑的眼睛裡閃出的亮光輕聲說道:「賽驢,要打仗了,到時候你可得給我警醒點。走,跟我去車站!」
車站會議室里燈火通明,鄭義和賈站長正在招呼著車站的幾個黨員骨幹準備開會,看見全副武裝的常勝推門走進來急忙站起來迎接。常勝擺擺手拉過把椅子坐下說:「不管你們開是黨支部或者是業務上的會議,我都要求列席一下。賈站長、鄭書記,你們倆沒意見吧?」
賈站長和鄭義相視一眼說:「我們歡迎常警官來參加會議。不瞞你說,剛才還讓人去駐站點叫你呢可是你沒在。現在來了正好,咱們也效仿人家開個聯勤會議吧。」
鄭義說:「對,我們也是剛接到辦事處的通知,正好大家開會商量一下。」
來狼窩鋪這麼長時間,這是常勝第一次正襟危坐地參加車站的會議。但凡是屬於鐵路的部門和單位都有這麼個慣例,那就是半軍事化管理,每個部門都遵循著嚴格的紀律和時間觀念。如果仔細想一下,對於鐵路這個龐大的交通運輸行業沒有嚴格的組織紀律性,沒有準確的時間觀念,那還不真應了一句俗話「煎餅果子翻車——亂套了」嗎。其實以前車站開會從來沒有招呼過老孫參加,雖然作為駐站公安老孫有這個列席的權利,但屬於有你不多沒你不少的範疇。可是這回常勝卻像模像樣地找了個顯眼的位置坐下了,這個架勢在參加會議的人們眼裡看來不像的列席,倒像是主持會議一樣。
賈站長傳達了平海鐵路辦事處的通知,總體的意思是讓狼窩鋪車站做好抗震救災的準備,具體點是做好調度、運轉、貨場吞吐的預備工作,實施承接中轉、轉運救災物資的預案。賈站長說完通知指著狼窩鋪車站、貨場的平面圖進行了一系列的業務分工,你還別說,看著平時嘻嘻哈哈的賈站長安排起工作事項來卻有條不紊思路清晰,聽得常勝都不由得暗自佩服,不愧是老業務蟲子,像隱在樹葉里的螳
郎,尋常看不見看見就齜牙。賈站長說完之後大傢伙都把目光聚焦到鄭義身上,鄭義清清嗓子說:「我補充兩點,一個是咱們狼窩鋪除去4481次旅客列車以外,現在又增加了兩趟客車的停點,客運人員雖然不多但也要加強值班,隨時準備著參與貨場的工作。第二是為了加強值班力量,從現在開始全體人員改成兩班倒,二十四小時一輪換。我和賈站全天候值班。」
鄭義的話剛說完,屋子裡的人都不言聲了。常勝心裡很清楚,鄭義這是玩人海戰術。可話又說回來,按照狼窩鋪車站的編製就算是改成兩班倒,一個班也超不過二十個人,正常的一個四等小站這個人數沒什麼話說,可要面對接踵而來的繁忙工作就會顯得捉襟見肘。「常警官,你說兩句吧。」隨著鄭義的聲音,人們又把目光集中在常勝的身上。
常勝先從口袋裡掏出煙捲給在座的人輪流發了一圈煙。這是他平時和工人老大哥套近乎的習慣,狼窩鋪車站職工基本上都抽過他的煙。看著大家都點燃了香煙他才說道:「我不懂車站調度運轉這些業務,但我知道從今天開始大家肯定是很辛苦,其實我也挺辛苦的,你們值完班能回家我回不了,這段時間我肯定就像用焊槍焊在這裡一樣。不信你們下班回家轉天上班來看,看見狼窩鋪車站三個字准還能看見我。」這個開場白讓在座的人們臉上有了點笑容,他自己也苦笑了一下抽了口煙繼續說,「剛才賈站長和鄭書記都說了,也都有了分工,你們能分工我可分不了,我就自己一個人。所以在工作中還請大家多支持,多幫助我。」
在獲得了幾聲人們「沒問題」「肯定支持」的回答後,常勝轉過臉來朝賈站長和鄭義說道:「二位領導我有個想法提出來看看能行嗎?」
賈站長和鄭義同時點頭說你提吧,只要我們能辦的都行。常勝笑笑說:「我提議咱們辦個職工食堂。本來我平時吃飯就湊合,可你們車站這邊也不開伙,大家上班值班不是從家裡帶飯要不然就是泡速食麵。一天兩天還行可是時間長了受不了,所以我給你們提個建議,咱們辦個職工食堂。」
這個提議讓滿屋的氣氛活躍起來,大家都開始議論食堂這個話題,鄭義皺皺眉頭說道:「你這個想法以前我和老賈商量過,咱們狼窩鋪車站的確是應該有個職工食堂。可眼下也有實際困難啊..
「沒地方還是沒錢?」常勝不解地問道,「要說沒地方車站閑置的房子收拾出來一間不就可以嗎,沒錢可以大家湊嗎。」
鄭義連忙搖搖手說:「不是沒地方也不是沒錢,關鍵是人啊。你看看咱們這幫人裡面誰像會做飯的樣?就算是會做能做還要採買收拾,咱還得上班工作呢。總不能抽出一個人來專門管做飯吧。
鄭義這番話說到裉節上了。常勝沉吟了一下,忽然眼前一亮說:「咱們自己沒有人做飯管食堂,雇個人總行了吧。」
賈站長聽罷點點頭說:「這個辦法好是好,可就是…」
鄭義則搖搖頭說:「往哪裡找人呢?村民們都有自己的事情不會願意來做飯的,再說做的飯菜興許不適合大家的胃口呢。」
辦個職工食堂的議題擱淺了,可常勝還是有點不死心,他等到散會後單獨叫住鄭義和賈站長問道:「兩位,我聽出來你們話里有點味道不對,是不是車站以前開辦過食堂,雇過村民做飯呀?」
鄭義點點頭把目光瞥到賈站長臉上說:「常警官,這事你得問老賈,當時我還沒調過來呢。」
賈站長嘆了口氣說:「以前車站是有過一個職工食堂,也是從狼窩鋪村裡雇的村民做飯。可沒幾天咱的職工就不幹了,說村民做的飯像餵豬乾的稀的都往一個鍋里攪和。我也觀察了兩天,結果發現問題更大。」
「怎麼了?不至於給你們下藥吧?」常勝用略帶調侃的口氣問道。
「下藥倒沒有,不過把食堂里的東西搬回家倒是經常的。」賈站長無奈地撇撇嘴說,「那個時候村裡也不富裕,所以就拿車站裡的東西,一個月下來除去給工錢支出伙食費都夠養活幾圈豬了。更甚的是我們有時候吃得還不如豬呢,你說說,還怎麼開伙做飯?」
賈站長的話把常勝逗樂了,笑過之後他忽然間像想起什麼似的朝賈站長擠擠眼說:「我想起來一個人選,素質高有文化能說會道會算賬還挺財迷,手腳麻利飯菜做的也能湊合吃,關鍵的是她不會往家裡搬東西。」
「你是說..
常勝看著賈站長朝鄭義努努嘴說:「你再仔細想想這個人選。
賈站長真不愧是老江湖,瞬間明白了常勝的意思:「噢,你是說王冬雨王主任吧,她能行嗎?就算能行她也不見得會做飯呀。」
「她怎麼不會做,平時學校里上學的孩子們吃午餐都是她給做。」一旁的鄭義忍不住插嘴說,「再說她不也給常警官做過飯嗎。」
常勝點點頭說:「車站要是同意這段時間把食堂辦起來,我就找王冬雨說說看。讓她暫時先幫忙,在咱這裡連孩子們的飯一塊做,還能給學校省點錢。咱們值班加班的人員也能吃上熱乎的飯菜,一舉好幾得。」說完這話他朝鄭義擠擠眼,弄得鄭義有點不好意思急忙把眼神挪到窗外。
車站辦食堂這件事定下來了,賈站長和鄭義都讓常勝去找王冬雨商量。原本以為提出來這個事情王冬雨會和自己討價還價,沒想到對方竟滿口答應下來,這個結果有點出乎常勝的意料。
你不再想想了,或者提出幾條無理要求什麼的。」
我有這麼胡攪蠻纏嗎?再說你開出的條件都很合理,我幹嘛不答應呀。」王冬雨一本正經地看著常勝。
「你不嫌車站給的錢少?」
「差不多就行了,主要是能供得上開銷就好。」「去食堂做飯不會耽誤你上課吧?」
「不會,和張校長與其他老師調整下課時就行。」
請狼窩鋪小學教導主任王冬雨來車站食堂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下來。王冬雨果然手腳麻利廚藝不錯,第一天收拾好廚房灶具起火做飯就讓大夥吃了個盆干碗凈,並且很多菜品都是就地取材,山蘑菇炒肉、大蔥木耳燴豆腐、雞蛋炒西紅柿外加個菜葉湯。車站職工們都讚不絕口,表示以後不帶飯了,不僅不帶飯還得讓自己家的媳婦到狼窩鋪來學習。常勝沒忘記學校里的孩子,每次王冬雨把飯做好後他都讓趙廣田騎車送過去,還特意囑咐給他的老娘送去一份飯菜。
事情的發展如預料中一樣,狼窩鋪車站剛做好準備工作,大批量的轉運物資蜂擁而至。這其中有救災物資也有平時儲運的貨物,整個貨場都被排列得滿滿當當,成列的車皮停放在鐵道上等待分解、結合再編組發出,老遠望去黑壓壓的一大片。
常勝像風車似的轉動起來,每天巡查線路回來把車交給趙廣田沖洗,然後又馬不停蹄地牽著賽驢奔向貨場巡邏。這個節奏看得王冬雨、賈站長和鄭義都有點眼暈可又幫不上忙,只能是把預備好的飯菜多熱幾遍,等著他巡邏回來吃。其實常勝這麼連軸轉似的巡控,是因為他有種無法言明的隱憂,而且如夢魘般時時困擾在他的心頭,那就是隱匿在這裡的那個貨盜團伙。雖然上次他設計抓了幾個盜竊嫌疑人,公安處刑警隊也根據線索抓獲多名盜竊人員打散了這個團伙,可畢竟沒有連根拔掉,團伙主犯還在逍遙法外。別的不說,趙廣田家裡的豬被人毒死這件事就能說明問題。車站此時停放著這麼多救災物資和貨物,貨場又是個敞著口的大倉庫,誰能保證這個時候盜竊團伙不見財起意,把手伸向這些貨物呢?
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,連著兩個晚上在巡視貨場時賽驢都豎起耳朵,向著遠處在喉嚨里發出呼嚕、呼嚕的聲音。常勝知道這是賽驢發現了可疑的目標,但當他們來到此處時卻沒有任何蹤跡。他認真地勘查了現場,沒有發現遺留物和明顯的痕迹,但從雜亂的腳印和踩倒的草叢上看,這個地方確實有人來過。常勝試著從這裡朝遠處望去,猛然發現整個貨場幾乎盡在眼底,假設有人拿著個高倍望遠鏡從這裡張望,就能清楚地看見每節列車上的貨物編號。
常勝在心裡確定這個地方是經過精心選擇的,從窺視的角度上來說,它便於隱蔽機動性強,有個風吹草動就能儘早溜號。也許是對方早就看見他帶著賽驢尋過來,但人家卻不慌不忙地消滅掉痕迹從容撤退。印證這個觀點的證據是附著在草叢上的點點煙灰,還有通向路邊的那條踩踏出來的小道。「看來真是有人惦記上貨場了,他們在暗我在明,得想個招…」他找到賈站長和鄭義將這個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,然後問他們能不能想個辦法增加盜竊的難度。
「常警官,我沒聽明白你這話的意思,增加盜竊的難度?」賈站長疑惑地看著常勝問道。
常勝說:「按照偷東西做賊的心理,肯定是哪個輕便易於搬運,哪個價值高好變現才偷哪個。況且這幫傢伙對鐵路上的物流還很熟悉,他們能認出來車皮里裝的什麼貨物。所以我想能不能在列車調度上下點功夫,把藥品、營養品、食品、醫療器材還有簡易帳篷之類的貨物往貨場中間的股道上擺,把糧食、煤塊、大電器這樣的東西擺在外層。這樣即使發生盜竊活動,也不便於他們向外搬運。這就是我說的增加盜竊的難度。」
賈站長聽罷皺起了眉頭,他看了看牆上掛著的貨場平面圖說:「這麼做不是不行,但調車作業的程序和難度就增加了,而且整列車的分解編組也會增加難度。得考慮考慮….
常勝語氣堅定地說:「防患於未然還是必要的,我的建議如果能做到,還請賈站和鄭書記支持。」
在旁邊一直沒搭腔的鄭義此時走過來說道:「老賈,我覺得常警官說的有道理,這些物資種類繁多數量龐大,都聚集在狼窩鋪車站安全是最重要的。咱們給調度和工務兩個部門做做工作,盡量按照常警官說的辦。另外也要增加一下貨場的照明,便於調車作業,我負責找電工把壞損的燈修理好。」
賈站長沉吟一下終於答應了,常勝則向鄭義點點頭投去感謝的目光。
王冬雨答應來車站食堂做飯純屬是為了接近常勝,這和當時常勝想撮合她與鄭義重歸於好的想法背道而馳。王冬雨是個敏感的女孩,她能從常勝的眉宇之間讀出他的心理活動,尤其是常勝這次從市裡回來,讓她能感覺出對方言談舉止中流露出來的煩躁和鬱悶。雖然她也借送飯的機會幾次進行了試探,可都被常勝顧左右而言他地頂了回來,這也讓她心裡更不舒服。這種不舒服轉化成了打擊鄭義的負能量,面對鄭義三番五次的獻媚她都置若罔聞。有一次鄭義來食堂吃飯順口說了聲飯菜真好吃,這本來是句捧臭腳的好話,王冬雨卻把盆里剩下的菜都裝到一個碗里遞給鄭義,告訴他好吃你都吃了吧。弄得鄭義看著一大碗的折籮直愣神兒,不知道怎麼下嘴。
連著十多天過去了,車站和貨場的忙碌景象有增無減,人們都被繁重的工作拖得疲憊不堪。常勝雖然也是滿臉的倦容,但心裡還算踏實,因為在這段時間裡他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,不僅沒有盜竊貨物的跡象,就連他納入視線的那個敏感地點也沒有人再去過。常勝有點暗地笑話自己是否太敏感,也太高看了這幫山裡的土鱉蟊賊,興許他們根本沒有這麼高的智商,先偵查判斷然後再制定個偷盜的計劃,可能是自己把他們想的高大上了,甚至是有點草木皆兵。想是這麼想,可常勝依然沒有間斷每天晚上的巡視。
天漸漸的黑下來了,山裡的夜晚如果沒有燈光照明,僅憑著月色是看不清楚任何景物的。在狼窩鋪能和村莊里點點繁星樣的燈火交相呼應,就是火車站上的燈光了。常勝照例給派出所總值班室打個電話,按規定報了平安。然後囑咐趙廣田盯著傳真電話,如果有緊急情況馬上聯繫自己,剛要出門時看見王冬雨舉著個手電筒站在門口。
「這麼晚你不回家幹嘛?」常勝問道。
「跟你一起去巡邏呀。」王冬雨回答他說,「省得你一個人不安全,多我個人多份力量呀。」常勝擺擺手:「你趕緊回家去吧,你跟著我還不夠添亂的呢。」
王冬雨把手電筒朝常勝晃悠一下說:「說話別沒良心呀,我給你幫了多少次忙啊,怎麼成給你添亂的了。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,你是不是非擠對我找你要賬你才高興呀。」
常勝急忙說:「得,得,我惹不起你王主任。你願意跟著就跟著吧。」
王冬雨對常勝在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。她喜歡常勝,喜歡他男子漢說干就干義無反顧的脾氣,喜歡他不拘小節爽快洒脫的做派,還有時不時從他嘴裡流露出來的那些俏皮的語言。俗話說得好,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,常勝這樣的男人形象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,如果用他和自己周圍的男人們一比較,不用說話常勝的各種優勢立即顯現出來。王冬雨是新潮的女孩子,她敢於暗示也敢於表白,更敢於爭取。雖然他爸爸王喜柱明裡暗裡說過很多次,讓她別有事沒事地總跟常勝叔叔膩乎,但她根本就沒往心裡去。讓她懊惱的是,自己熱情洋溢的落花有意,每次都讓常勝的裝傻充愣變成了流水無情。兩人帶著賽驢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下一前一後地向貨場方向走去。走了一段路王冬雨忍不住說道:「常勝,快到貨場了吧,前面閃著燈光的地方就是貨場吧。」
常勝邊走邊說:「是,這個得感謝鄭義,最近貨場里車皮這麼多而且流動量大,是人家叫電工把以前不亮的燈泡和照明都恢復了,既方便工人幹活又方便我巡視檢查,要不然那能看的這麼清楚呢。」
「哦,他還能辦點好事呀。」王冬雨不屑地回應著。
「冬雨,你幹嘛總對人家鄭義這種態度呢?」常勝停下腳步回頭朝王冬雨說道,「就算是他可能在以前做過對不起你的事,但人家現在對你挺好的。關鍵是還能跑到山裡來上班,說心裡話,像你們這樣的有文化、有學問的人能主動來山裡工作、生活我挺佩服的。」
王冬雨看著常勝的眼睛略帶調侃地說道:「喲,常警官什麼時候這麼正規了。瞧你這話說的,腔調有點像我上大學時的教務主任。」
常勝:「你看你這個人,我跟你好好說話你又擠對人,是不是咱倆說話非得嗆著來,回回煙熏火燎的你才覺得帶勁呀。」
王冬雨搖搖頭說: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我是說你不了解鄭義這個人。你別看他天天謙遜有禮也很支持你工作,其實他內心裡並不看重這裡。他看重的是錢和權勢,這點我比你了解他。」說完她幽幽地嘆了口氣,這個情形在常勝看來倒是很新鮮,他是頭一次看見這個爽朗颯利的王冬雨如此表情。雖然有點早在意料之中,但現在聽起來還是感覺有些微酸,也讓他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寬慰對方。原本提出叫王冬雨來車站幫忙做飯是想讓鄭義和她融洽關係,可誰知道來了個弄巧成拙,鄭義在王冬雨的眼裡是那麼的猥瑣不堪。
「哎,你們警察管犯過錯接受過處罰的人怎麼個叫法?」王冬雨冷不丁地問了常勝一句。「噢,那個叫受過公安機關打擊處理。」常勝不假思索地回應道,「你問這個幹嘛?」
「那接受過教育不思悔改再犯錯的呢?」「累犯。」
「嗯,他在我這裡就是累犯。所以你別打讓我們能和好的主意。」
王冬雨說完這句話常勝又沒話了,兩個人默默地走進了車站貨場里。常勝不經意間抬頭掃了眼停放在鐵道上的車廂,車廂上的編號引起他的警覺。他不由得靠近車廂門口的連接處,舉起手電筒借著燈光觀察車門上的鉛封,鉛封上標明車廂里裝的是藥品。他又朝前看了幾個車廂的鉛封,不是藥品就是醫療器材,他再仔細辨認一下車廂停放的位置,是緊挨在鐵道邊的地方。「這是怎麼調度的,不是說好貴重的車皮往道裡邊擺放嗎?」常勝邊琢磨著邊掏出手機撥通車站的值班電話,本來他想找鄭義詢問情況,接電話的卻是賈站長。
「常警官,你說的這一列車皮今天晚上就編組拉走,放在外道是為了調車的時候方便。」賈站長在電話里回答著常勝。
「賈站長,整列拉走的時間的多少?」常勝問道。「不會超過二十三點。」
「鄭義鄭書記在了嗎?」
「哦,他今天家裡有點事回市裡了。」
掛斷電話常勝朝身邊的王冬雨說:「你先回去吧,這列車要到十一點才能走呢,我得盯著點。」王冬雨搖搖頭:「我還是陪著你吧,省得你太晚回去餓了沒人管飯。
常勝剛想找個借口拒絕王冬雨的好意,突然間他感覺周邊黑了下來。這個瞬間的變化讓王冬雨渾身顫抖了一下。貨場里的照明燈光滅了一大半,而且都是在靠近停放車廂的外道邊位置上。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常勝的心猛地緊縮一下,他馬上又撥通了賈站長的電話:「賈站,貨場這邊的燈怎麼一下子滅掉好多啊,你看看是不是掉閘了。
沒有啊,我這調度室里顯示都是正常呀。」
再次掛斷電話的常勝心裡湧起股不祥的預感。他急忙撥打駐站點裡的電話,可是,鈴聲響了十幾次就是無人接聽。
其實他不知道,此時的趙廣田已經像粽子似的被捆在屋子裡不能動彈,捆綁他的人就是這個盜竊團伙中的歹徒。他們覬覦車站貨場已經有一段時間了,目標就是那批救災物資中的貴重藥品和醫療器材。這個團伙兵分幾路,有的去破壞照明設備,有的準備撬車門走貨,有幾個人則跑到駐站點綁住了趙廣田。常勝的預感應驗了,只是他想不到的是,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一個十分兇殘的貨盜團伙,他們為了對付常勝和警犬賽驢,已經早早地準備好了工具和兇器,一場隱匿在夜色中的較量就要拉開帷幕,只是較量的雙方力量很不均衡。一方蓄勢待發磨刀霍霍,一方還茫然不知危險的臨近。
常勝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,就眼前發生的情況推判,今天晚上極有可能會發生案件,但有可能不能作為依據叫所里派人來增援,況且所里的警力長途奔襲趕到這裡,如果沒有情況豈不是又唱了一出「狼來了」嗎?沒容他再想得過多,身邊的賽驢就做出了反應,它猛地豎起耳朵不時地向遠處張望,喉嚨里發出輕微的吼聲。常勝伸手按出賽驢示意它不要出聲,然後拉過來王冬雨小聲地說道:「你點兒真夠背的,怎麼我一遇見你就有事呢。」
王冬雨被常勝的表情弄得有點迷糊,也小聲地說:「我怎麼背了?」
常勝指著身後說:「你沒見賽驢的樣子嗎,有情況。你現在趕緊從這回駐站點,別再跟著我。」王冬雨執拗地搖搖頭說:「不行,有情況我更不能走了,多個人手不是還能多份力量幫你嗎。」
常勝還想勸阻王冬雨不要跟著自己,話沒出口就看見遠處幾個黑影閃動而過,他急忙按住王冬雨俯下身子,伸手示意賽驢不要出擊。然後慢慢地退到鐵道線外面一個廢料堆旁邊。這個地方是常勝白天就已經觀察好的,他們潛伏在這裡能藉助微弱的光亮看見鐵道上的動靜。先是一個黑影閃現出來,他借著幽亮的手電筒光看車廂上的鉛封,看過之後又舉起手電筒向遠處不停地閃爍。「這是給同夥信號呢。」常勝小聲地說道,「看意思還得有兩三個人」。但是遠處隨著手電筒應和的光亮,他不由得把眉頭皺了起來。
「一個,兩個,三個…」黑影的人數遠遠超出了常勝的預料。當他數到第十四個的時候,他感覺到握著警棍的手有點濕滑。對方的人太多了,這樣的規模對於一個盜竊團伙來說,可以講是傾巢出動。按照團伙盜竊的規律,這還不是他們的全部,肯定還有兩三個人在外面有交通工具做接應。常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。他急忙掏出手機輕輕地撥打派出所的值班電話,接通之後沒等對方說話就壓低嗓門說道:「我是常勝,狼窩鋪車站貨場發現盜竊跡象,請所里馬上派人來增援我。」
「常勝,現在情況怎麼樣?他們有多少人?」聽筒里傳來大劉急促的聲音。「十四五個,天太黑我判斷不好。」
「常勝,你給我聽著..
手機里傳來一陣陣模糊且斷斷續續的聲音,大劉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見。常勝使勁地在腿上拍打著手機,但還是斷線了。他舉起手機看屏幕,顯示屏上沒有任何信號發送的模式。
常勝按下電話對王冬雨說道:「冬雨,你順著這條道往回走,趕緊走!」王冬雨出手拽住常勝的胳膊:「我不走,我走了你一個人怎麼辦啊?」
常勝焦急地甩開她的手說:「你在這我怎麼辦,幫不上忙還添亂。我讓你走是回去喊人,咱們倆不能都在這看著吧。」
王冬雨:「你打電話叫人來。」
常勝:「你當我傻啊,電話能打出去我還讓你回去喊人幹嗎?你快去車站找賈站長,讓他帶著值班的人過來幫忙。」
王冬雨使勁地搖著頭:「我不走,你別又像上次似的支開我。我得留下來幫你!」
常勝喘了一口大氣,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:「你這個傻丫頭,讓你去叫人來就是幫我。他們一時半會兒還得不了手,趁著這個時候你去喊人,等你帶人回來咱們給他來個瓮中捉鱉。快去啊!」
王冬雨被常勝的話打動了,她不錯眼珠地看著對方說:「你可一定得等著我回來,不要自己去跟他們硬拼呀。」
常勝點點頭說:「你放心。快去啊!」
在常勝的不住推搡下王冬雨彎下身子向車站方向跑去。看著王冬雨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裡,常勝輕輕地呼出一口氣,然後使勁緊了緊腰帶,握緊警棍的握把,伸手撫了撫賽驢頭上的毛毛小聲地念叨著:「賽驢,現在就看咱倆的了,你可別給我丟人。
危機的爆發往往都是呈連鎖反應的,此時的常勝如果知道車站那邊也陷入了困境,是絕對不會讓王冬雨去這個方向求援的。就在他與賈站長通完電話的當口,車站外勤人員風風火火地跑進站長值班室,
向賈站長報告,發現幾條調車線路上都有「擺障」的情況,擺放的障礙物還是笨重的水泥石枕,而且自動道岔還被人用石塊塞住不能運行。賈站長立即把值班和備勤的人員都派出去,排除這幾處危及行車安全的險情,這時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支援常勝了。
常勝和他的賽驢在漆黑的夜色中變成了一支孤軍。